小时候,有一次闹脾气,把一碗白饭捧到了角落的一张小桌子上,独自一人吃饭。饭碗内并没有给自己夹菜,就只是吃白饭。 为什么呢?那其实是一种自我惩罚:自己生气自己,与家人作对,(割席)不和他们在同一张桌子吃饭。 那是在大家庭的成长环境中,一个小孩子可以对自己做出的最严厉惩罚之一。把自己从最日常的、和家人一起围绕着同桌吃饭的行为中跳脱。没有人和你一起吃饭,没有人为你夹菜,也没有人问你喜欢某道菜肴吗?更没有人告诉你这道菜是因为你爱吃而特别煮的。 有个法国的社会学家近年呼吁喜欢独食的美国人,别再又一边吃一边上网multi-tasking了,因为这对人们没有一点好处。 虽然人们单独上餐厅吃饭,或者一个人在家自己煮食,从上菜市到洗切、烹煮、吃和餐后洗盘,全程都是一人进行。在我们这儿单身独居也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可是吃饭到底在人类的文明发展史上一直是部落/家族/同侪/同事/男女/姐妹/弟兄/师徒/闺密/同学同桌共餐的。英文里还有一个单词是指这种人类有异与其他动物的社会行为,叫“commensality”,是共食的意思。独自进食,尤其是在公众场合自己一人吃饭,在社会上总会令人侧目和疑虑:这个人到底是基于什么原因,遭遇到周围人们的排斥,没人可以与之共餐?社会学家认为独食其实是违反人性(negating humanity)的行为。 一起吃饭,可以显示出你们是平等或是有不同阶级。记得生前是货轮船长的前度的父亲,在船上进食时,厨师煮给他的早午晚餐和其他水手是不一样的。而他的餐桌也只有大副和二副可以受邀一起坐着共食;其他人并不能随便就自动搭桌和船长坐在一起。而在西餐的正式礼仪中,主人家夫妇在邀请宾客聚餐时是不能并排或一人坐主座,另外一人坐在左右侧的。尽量和客人们挨得近一些,左右都是你的宾客,这是为了让夫妻二人可以和客人作最大限度的交流,不会冷落了客人。 这位名叫费思茨勒(Claude Fischler)的社会学家,专门研究人们对食物的态度、饮食的文化和行为。他和团队针对七千名欧美六国的成人所作的研究调查结果显示,说英语国家如美国和英国国民,对食物的营养和健康最重视,总是以极为科学化的眼光和观点来看待和选择自己所吃的东西。“选择”是个关键词。吃了什么,他们可能不记得,但他们却会计算那一餐的卡路里数和营养价值。 饮食,在这两个国家,是很个人的一回事。你吃什么,你就是什么。这句时常被重复的道理/真言/迷思(见仁见智),终究无形中会在非常注重个人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的英美两国人民心中造成焦虑。尤其是,当你根本无法确认,你到底吃了什么。 相反,法国人的饮食态度则在美国人的另一个极端。他们平均可以每天花两个小时吃饭。吃饭对法国人以及非英语国家的欧陆人来说,是日常的社交活动。最著名的所谓French Paradox,是法国饮食习惯的吊诡。他们和其他西方人一样吃进不少高脂肪的食物,但是却相对苗条,而且心血管疾病的发病率比其他西方先进国家的国民低了三倍之多。这归咎于法国人认为“并非所有饮食就能称为饮食(这么简单)”(Not all eating is eating)。吃饭需要在某种程度上预设了时间、空间、对象。他们注重食物的品质、来源、烹饪传统。吃得健康与否还在其次。与朋友、亲人一起吃饭所带来的欢乐和满足才是最重要。 费思茨勒认为,没有经过思考和所谓“仪式”的随手抓来就吃东西,导致意义的消失。而当我们的食物被普遍地商品化、被工业化地大量处理,它将萎缩入一个黑箱,不见天日,万劫不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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