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火雨----(埃及史，曾獲大专文学佳作奖，論壇熱烈推薦)

Nishiki

这是一年前写的小说，曾以这篇小说获得大专文学奖佳作奖。

这是一篇关于古代埃及法老时期的历史小说，写这篇小说时参考了不少史料，可是毕竟是小说，当然也有一些不符合历史事实的成份…



                                火雨


“…一群来自东方、种族不明的人胆大妄为地入侵我们的土地…他们擒捉我们的首领、焚烧我们的城镇、毁灭我们的神殿、凶残地对待我们的人民；屠杀他们，迫使他们的妻儿为奴…”

                                        － 曼涅托 《埃及史》

       

冷夜无声，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细细风音。虚空苍穹女神身批不灭诸星闪耀的天衣，浩月高照大地。河水如梦，流逝向遥远无边无尽的大海。在我那朦胧的迷梦里，似乎可以看到历代先王在这片大地上堆砌的庄严的圣殿，荣耀着众神。我似乎看到了，在那恒古黄金年代的灿烂繁华。

突然，我的梦陷入了荒唐的混乱中，先祖基业崩溃，在埃及留下的，只有片片沉痛的废墟，残墙孤壁，在孤静中发出无声的呐喊哭泣。

        “你醒了？”一只手轻轻地搭在我肩膀上，我转头一看，是和我一样随军书吏孟图。

        我没有说话，只是对他点了点头，我们乘坐的军舰继续航向北方。

东方的黯黑现出淡淡昏光，潜伏着尚未升起的晨曦。大日之神乘于宇宙之舟，遨游幽冥界的旅程即将结束；苍穹女神又将把太阳诞下。而我们乘坐的船，又会带我们到什么样的命运旅程？

        一千余年前，我们在地平线上立起了宏古万世从未目睹过的大金字塔，威震寰宇。在那黄金年代，能工巧匠建起了圣洁神殿，圣者贤人写下了玄秘智慧。

        这一切都成了如云烟般渺渺的京华春梦。

数百年前，没有人知道来历的希克索人 侵入了我们的国土，如旋风摧毁了一切。神居之所倒崩，宫殿销毁，就像从来没有建过一样。在自己的国土我们丧失了自由、丧失了尊严，幽恨添满了我们心中的深邃。

[ 本帖最后由 句子Sentence 于 6-11-2005 02:51 PM 编辑 ]

Nishiki

希克索人带来了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诡异之兽，批着长长棕色鬃毛，蹦跑之时四蹄如飞，时而昂首嘶鸣、时而仰颈长啸；宛如混沌初分的时候无尽大漠之魂的化身。

他们把这种诡异之兽称为‘马’。

希克索人乘坐这种异兽拖拉的二轮战车、手里持着埃及从未有过的青铜剑和综合弓，身批坚硬盔甲，在东方的地平线涌现，大肆掠夺屠杀诸国，从两岸河流域到大绿海 的岛屿皆饱受摧残。马蹄践踏了鲜血，在马背上逐渐凝积成了帝国。       
       
埃及沉沦了，宛如耸高如云霄的方尖碑般一一倾倒，陷入阵阵悲愤的黄沙上。诸多城池陷落了，从北方翠绿的三角洲至圣城阿比多斯，都被他们的马蹄践踏。接着，希克索人榨收重税，宛如瘟疫和饥荒之魔般吞噬百姓。

掠夺和重税，让侵略者吨起了庞大财富，得以在三角洲建立起了新京阿瓦里斯 ，并以深厚高墙围之，且在其中立起巍巍神殿供奉他们祭拜的唯一的巴力神。到了阿波菲斯为王的时候，希克索人对埃及人的压迫愈加严重，其暴行远远超越了史上任何一个君王。

我依然记得，十年前在我故居孟菲济邻近小镇的那一件事。

那一次，我还很年幼，是个十岁的孩子。当时，我们的镇上有个疯颠的老婆子，批着一身破烂污秽的衣物，手里拿着枯树杆作拐杖，常在镇里游荡。疯婆子似乎通晓些土方治病法，一些乡民因此而视她为先知，但更多人因为她的疯颠和污秽恶臭而鄙视和远离她。饥饿把老婆子折磨得形容枯槁，满头长长的白发让她看来更像飘浮在黯冥界的鬼魂。

那一天，晨雾未散，四处是渺茫的白色。老婆子手持树杆，仿佛喝醉酒似的摇摆漫步，口中喃喃而语。突然，她歇斯底里疯狂喊着：“蛇魔必将被毁尸万段！聚集蜜蜂和蓑衣草者降临了！”到田里干活的人们听了后即刻恐慌起来，老婆子说了这个时候不该说的话。即使每个人多么盼望老婆子说的话能成真，却没有人敢说出口。

阿波菲斯奸恶凶残，乃至于胆敢以远古传说中混乱邪恶的魔鬼，大龙古蛇阿波菲斯之名自封王号；而蜜蜂和蓑衣草，为真实王权的象征。老婆子明目张扬地冒犯了希克索人，因此人们惧怕希克索人将降灾于众人。

Nishiki

我的父母耽忧刀兵之灾降临在我们的镇上，于是合家赶紧披星戴月偷偷潜逃到尚未沉沦的南方底比斯城 。在底比斯，我们安定住了下来，而我也能读书识字，得以成为书吏.

听说老婆子被希克索士兵宰杀，尸体如纸莎草船飘浮于河水，镇民也被大肆残杀，真当庆幸我们早日离开那里。此时却是希克索人恐慌的时候了。老婆子死后不久，她的预言果然成真，阿波菲斯溘然而逝，哈穆迪即位。底比斯人也愈加反抗侵略者，到了底比斯之王卡摩斯即位之时，更是从希克索人手中夺回埃及众多城池，甚至几乎攻陷阿瓦里斯，然而先王卡摩斯却和其先父一样，不敌希克索人，幽愤而战死沙场。先王卡摩斯崩架之后，其弟阿赫摩斯殿下即位。

如今，阿赫摩斯率兵前往阿瓦里斯之城－埃及最后一个由希克索人控制的城池。于是殿下以‘孟菲济升起’号旗舰为首，领着百艘军船航向阿瓦里斯，准备了断希克索人的入侵。我奉命为随军书吏，记载即将发生的战事。

我们来到了帕杰德谷水域的时候，东方晨云间开始充满片片熹微之光。大日之舟在幽暗世界航行完毕，再度重返人世间。孤静的宇宙万物在这一刻从黑夜之梦苏醒，盼望着光明之主的垂暮。阿赫摩斯殿下昂首望向天际，举起了双手，手心朝上，念诵了远古赞颂经文，迎接旭日。在船上的每一个人，也一起祷告，以求大日之神的光辉毁除一切障碍困境。

突然，有人喊：“敌军来临了！”希克索舟舰在尼罗河口出现，待势攻击。

“随时准备攻击！”殿下命令着。

“听闻希克索军船原本往来都高舰而坚利于防守，可是为什么这些希克索的军船和埃及的军船相比，却反而不利于攻坚？”我疑惑地问道。

“大绿海克里特岛的克诺索斯在这个时候对希克索侵入者发动起义，希克索人不会放弃这个贸易港口，大部分主要军船都前往那里镇压叛乱。与此同时，他们没有预料我们的来临，因此现在你看到的敌舰，都不是他们最强悍的。看着吧，敌方水军很快就会崩溃。”孟图扫视着敌舰，对我分析着当下情势。

百艘埃及战船按命令开始列出战斗队形，严阵以待。敌军被我军战船围绕之后，埃及军队即对希克索军船的帆篷投掷爪行弯钩，并登上了敌舰的甲板。

“冲！”埃及军队高声嚷着，开始与希克索人交战。

Nishiki

被侵入者暴政迫压的埃及人，悻悻怨恨终于被释放出来，以矛枪、战斧、镰刀、弓箭索偿百年来一切填膺之愤。

震天鼓噪声连响，喝嚎着战号的埃及士兵们重击着希克索人。甲板上流着殷红的血水，倒着敌我双方的尸身。好几艘敌舰的桅杆被拉拔，连同被撕裂的帆篷一起倒塌，船身又被埃及战船砰撞而翻覆，船上的希克索人被投掷到水中。

果然如孟图所言，希克索人的水军宣告战败。埃及军队高声欢呼着胜利，被俘获的战败希克索军士交给阿赫摩斯检视。这个时候，是我和孟图忙碌的时候了。我们计算伤亡人数，然后向殿下呈报。虽然希克索军伤亡比埃及的来得多，孟图却一点都不因此而显得高兴幸喜。

“这次的胜利，是因为希克索军强大的水军被支开到迈诺斯国。到了阿瓦里斯的时候，令他们得以侵入埃及的战车将是我们最艰难的大敌。别忘了阿瓦里斯城城有坚固高墙围绕着，更有二十四万精英士兵把守，千万不可轻敌。”孟图忧虑的说着。

孟图的忧虑是真实的。从来没有人能攻陷这座大城。即使是先王卡摩斯拼死奋战，也无法征服这座要塞。我昂视霄汉，已是暮色苍茫的时候了。

夜色如纱，覆盖着平息了的无声大地，阿瓦里斯显得越来越近。我脑里盘旋着孟图的话，越觉得忧心，希克索人的军力还是极为精锐。但，转头一想，我们毕竟把埃及土地夺回，现在无论是阿比多斯还是孟菲济，都被解放了。想着想着，就这样睡着了。

次日，朝阳初升，‘孟菲济升起’旗舰航向东面，进入通往向阿瓦里斯登陆的运河。那个时候，我看见了被深厚高墙围绕的巍峨阿瓦里斯堡垒，气势恢宏逼人，隐约间却似乎流露出一股黯黑诡异的气息。军船上所有的人都凝视着阿瓦里斯堡垒，就像是魂魄被沙漠里的妖物吸走了一样。

“准备好战车，着陆！”阿赫摩斯头戴蓝色宝冠指挥大军。于是，战车－埃及人自己由骏马拖拉着的战车，气势磅礴地登陆，奔驰向阿瓦里斯。

阿赫摩斯熟知如果要取胜，只是采取以往惯用的步兵，必然会大败。因此，我们也开始驯养了马匹、仿制二轮战车。埃及的战车以榆木为车轮、以桉木为车身；又复在车身饰以枣树、鸟兽图纹。

眼前涌现大批迦南战车等候着我们的来临。百年来的剥削与压迫酿生了幽邃的仇恨，添满了阿赫摩斯的心坎。此刻，殿下如嗔怒的雄师，对猎物展开激烈撕杀。他乘坐在战车上，手握弓箭，宛如战神奋战，屡屡对敌军发箭。迎面的迦南战车的箭手被射中，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Nishiki

车辚辚、马萧萧，阿瓦里斯噪声连天；马蹄扬起了弥天尘土，几乎遮盖了天空。
战斗延续了数个小时后，希克索军撤退，累倦的埃及兵也退下。希克索军队退回城里，埃及军队回到了军营歇息疗伤。我和孟图细数战亡人数，虽然希克索人亡者众多，埃及军队的却也不算少数。

接下数日，敌我双方相持不下，虽然希克索军队的伤亡人数高于埃及人的，但是埃及军队尚且不能攻破阿瓦里斯城。城外的高墙，巍立的堡垒，是攻陷阿瓦里斯的大障碍。

直到天降异象的那一天。

那一天，埃及和希克索的战车步兵排好队形，准备交战。希克索人的祭司高声以我未听闻过的异国语言唱诵战歌。而埃及人，也开始对阿蒙神祷告。

就在这个时候，地上突然大大震动，天际间传来了一声剧烈的霹雳声，让人的心底也随之荡起了阵阵涟漪。怪异的云团出现在西北方，从云层隐现滚滚翻澎升到半空。太阳消失得无影踪，黑暗笼罩着大地，到处都是漆黑一片，没有一丝亮光。人们的视线被隔断，呼吸被沉重的空气压迫着。人们觉得自己被窒息着，仿佛即将被黑云吞噬。惧怕在人们心中蔓延起来，战马被惊吓得嘶叫骚动。

“勿惊慌，把马儿镇定下来！点灯！”阿赫摩斯命令着。

“殿下，灯火…点不着！”一个待者战栗地说。果然，即将被点燃的灯都熄灭了。

于是，殿下准备好乳香和末药，焚香献祭给阿蒙神，祈求驱除黑暗。

接下来，黯黑的天际发出了宛如洪慌魔兽的咆哮声，天上发出了阵阵血色红光。红光慢慢凝聚成圆形，漆黑的云层见仿佛浮现了红色的震怒双目！

“巴力！巴力！”希克索祭司遑急叫着，“巴力愤怒了！”

风声鹤唳，电光闪闪，人们心中充满恐慌。之后下起了倾盆大雨，雷声轰轰，没有休过。这个时候，半空中有火闪到地面，无数的石块与火掺杂，降到地上。

天上降下了火雨！尼罗被红光照着，仿佛变成了血河。

Nishiki

带着火的闪耀石块，大肆敲击阿瓦里斯坚固的城墙和堡垒，把城墙打裂。当火雨尚在下着的时候，地上又再度震动。阿瓦里斯高墙倾到了，巴力神殿已成碎石，希克索的堡垒在刹那间崩塌！

终于，黑黝黝的天空渐渐现出了光亮，乳白色的太阳回到了空中。当一切慢慢变得清澈的时候，我们清楚的看见原旧坚不可摧的阿瓦里斯城倒崩了，破墙残石压着无数希克索士兵的尸体。

相较之下，埃及军的伤亡极为轻微，阿赫摩斯见状，对埃及人叫着：“看！阿蒙神与我们同在！冲！”众士兵士气大振，向阿瓦里斯迈进。

希克索人中有人见诸神的愤怒降临在自己身上，害怕得丢下武器逃走。埃及军团涌向阿瓦里斯城里，踏着满地希克索人的尸身，举起武器向活着的敌军开战。

所向披靡的希克索人轻易的被埃及人战败了，埃及人大步走向哈穆迪的宫殿。之前尚是金壁辉煌的希克索宫殿，此时宫殿的柱子倾到，室顶天花板不复存在。殿下举起了战斧，砍向路见的一切希克索士兵，并嗔怒的嚷着：“我再也不会让你们欺压我们了！再也不会！”

在宫殿大厅，希克索人的尸身布满大地，活着的是惊魂失色、战抖不已的希克索女人，还有年迈震惊的希克索朝臣，奄奄一息卷缩在废墟内。

“哈穆迪呢？”阿赫摩斯厉声问着。

恐慌的女人没有说话，一个希克索官员颠颠抖抖地说：“他闻知埃及军队前来，马上潜逃到巴勒斯坦的沙鲁险去了。另外一大批希克索人带着牲口、金银，逃到叙利亚了。”说毕，他便俯首求饶。

阿瓦里斯终于被攻陷了！埃及已经完全摆脱了希克索人的统治，恢复独立。

我依旧担心，希克索人尚存有一些军事力量－巴勒斯坦的沙鲁险，还有之前被派往到克里特的战舰。

阿赫摩斯驱逐了希克索人后，再度重新整顿军队，打算经过歇息后前往希克索人的窝巢沙鲁险彻底荡除他们对埃及的威胁。而我，受命留在阿瓦里斯管理百废待兴的一切事务。

阿瓦里斯被攻陷数天后，我们接获了大绿海里迈诺斯国的使者的到来。留着克里特人的卷发，使者一登陆就伏地嚎啕痛哭。

“迈诺斯亡国了！火山、洪水、地震…克诺索斯王宫完了！一切都完了！”

“希克索的战船呢？”

“…都被迈锡尼 人消灭了…。”

阿赫摩斯让心力交瘁的特使下去休息，自己和朝臣回去军营商讨关于沙鲁险的战事。

殿下率领兵前往沙鲁险的那一天，我望着浩浩大军，心里想着，在数百年后希克索人后裔的史书将会是如何描绘这场战争呢？或许，他们会反说埃及人奴役了他们，是他们不堪埃及人的压迫而逃离埃及？

我突然又很悲观的想着，续希克索人之后，会不会有其他的侵入者再度占领埃及？会不会有这个可能，在遥远的将来新的侵入者会彻底消灭我们古老的文明？

我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战马蹄下滚滚黄沙，徐徐卷向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