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上个周末和女儿一起上了那堂课,我不会突然想起,爸爸的口袋。 祖母和爸爸妈妈是南来的第一辈,我们是在这里出生的第一代。我家是传统的大家庭,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家里辗转做过很多不同的生意。不过,打从我一出世开始,爸爸就是一名打白铁的师傅。他生前未退休时,每天就在家里屋前的店面叮叮咚咚、敲敲打打,用一张张大大的银色白铁片,制作出各式各样不同的器皿或物件。 要在炎热的天气下挥汗劳动,他总是赤裸着上身,只穿着一件四方形的深蓝色短裤。他有另外一件外短裤,一直就只挂在家里偏厅的衣钩上,只有出门时才会套上。 记忆中总是挂在那一个角落里的爸爸的外短裤,经常都是深褐色的,经常都是旧旧的,经常也都是只有一件。就一件,是他某段日子里经常在穿的,重复洗了又穿,穿了又洗的同一件。要等穿到真的很残旧了,他才会再换另一件。 那某一段时间那某一件裤子的口袋,就是我整个童年记忆里最神奇的提款处了。 图片来源:摘自网上 多少次,厨房里的阿姨或姐姐炒菜炒一半,会突然喊:“酱油没有了!到爸爸的口袋里拿几块钱,去杂货店买一下!” 又或者:“葱头蒜头用完了,看看爸爸口袋里有没有钱,赶快跑去买回来给我!” 林林种种的,听到厨房里又缺哪些什么了,我们这些小孩就会“奉旨”急忙往衣钩上爸爸裤子的口袋掏一下,把几张钞票握在手,就赶快跑到邻近的杂货店去帮大人添货。 若是自己的铅笔等文具用光了,或是学校里必须缴一些费用,要跟爸爸伸手要钱时,他也总是一边忙在打白铁,一边不以为意地说:“自己到爸爸的口袋里去拿吧!” 还有多少个做完功课后无聊而嘴馋的午后,几个小孩就会起义,得到大人的同意后,到爸爸的口袋里挖啊挖的。挖到一些零钱硬币,就可以到杂货店去买零食,或到对面的马来档口买炸香蕉糕。有时候挖到比较多零钱,大家会一窝蜂到店里去买一包那个时代只卖45分的快熟面,回到家里,开煤气、打鸡蛋,自己煮一碗自己很满意的面,阿叁叻沙口味的,在三点三的下午茶时间,刚刚好可以暖暖肚子。
不过,爸爸的口袋,也经常有让我们失望的时候。有时候,掏了左边的,又掏了右边的,再翻了后面的两个口袋,都一无所获,就算只是要挖出一两个硬币也找不到。 爸爸卖的是已经不常见的手艺,这样的工作其实可以让他赚很多钱。有时候,接到一些比较大的工程,一个工程可能是数百数千甚至是数万的收费。不过,小地方的人就是没有很好的理财观念。赚得多一点的时候就花多一点,赚得少的时候就花少一点,也没有什么储蓄的习惯。 有时候,在爸爸的口袋里会摸到厚厚的一叠钞票,就知道如果有什么东西想要,或有什么比较大笔的费用得付钱的话,就得赶快趁这个时候提出要求。有时候,掏出来的钱只有那区区几块钱,就什么东西也不能买了,一家大小也只能随便吃一餐,等明天爸爸有新工作又赚钱了之后才来打算。有时候,摸到爸爸的口袋空空如也,那不管你提的要求有多迫切,要买的东西有多重要,也只能望口袋而兴叹。 爸爸的口袋,有时候有钱,有时候没钱,但最重要的是,它告诉了我,究竟钱是怎样的一种概念?钱,有时候会有,有时候没有;有时候会多,有时候会少。爸爸口袋里的钱,并不是取之不尽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它让我学会怎样去算它,用怎样的单位。 上个周末和女儿一起上的那堂课,课程里安排了不一样的购物体验,要考验孩子们的物欲。给每个孩子一张模拟信用卡,然后又给他们长长的物品选择,看他们会如何消费?电子产品、玩具、衣服、书籍等等,孩子们将购物清单一领到手,马上就眉飞色舞地互相讨论着,该买什么好?最后测试出来的结果,没有意外,现代多数孩子的消费观,想必你我都可以想象。 又想起那天,同事间谈天说起一个实习生。实习生说:“爸爸说先暂时买一个不那么贵的手机给我用,先不买那个最新推出的版本。”后来,同事去查了一下那个所谓做暂时用途的手机,价格是马币两千多。 现在的很多孩子,家里从来都不缺钱,也没有太多机会去去了解究竟什么样的价格单位才算贵?对现在很多孩子而言,钱甚至是看不到的,因为爸爸妈妈甚至都不需要用钱,就可以将一大袋自己喜欢的玩具啊衣物啊搬回家。 从来没有意识到,原来我竟然还记得爸爸的口袋。也从来没有意识到,原来爸爸的口袋不止可以提款,还给了我很多,金钱以外的收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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